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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妖言085】〈中華副刊〉植物系詩人圖鑑(轉載自中華副刊)

知識份子最好的命運,從來就是以智識和美學去彌合或加劇生活與倫理中的落空。天賜的孤獨、親密關係的暴力、終將一死,如果這些可以作為知識,被消化與分析,如果這些帶著一些毀滅性的美?何嘗不可。班雅明如此,葉慈也如此。

暴力美學?美學本來就是暴力的。我們還靠這暴力活下去,還有賴此,以暴制暴。語言也是暴力,因為語言統治著思想和感覺,然而美學要求我們打破它,就像革命家摧毀一個帝國。這可就是自由?我存疑。


自由是放飛的囚鳥,回歸食物鏈。正如自虐到底是一種自戀,消失是一種再現,而絕望大概是一種極度的冷靜吧。冷靜既是極度,已經燙起來了。消失這個詞作為存在的反面,就像開門聲一樣響亮。自虐的人申明自己是擔憂於麻木,何不直著說:那怵目的傷口和疼痛,竟然好美(班雅明認為,這就是現代性的暴力在人類激情領域裡取得的成就)。納西瑟斯的自戀與自毀互為因果,因為美本來就是暴力,早已脫離了諸神的附庸,脫離了倫理學的附庸,更不用提消費主義與時尚。

木心說:終極之美是赤裸的。奧登說:藝術誕生自羞恥。布羅茨基則說:美學先於倫理學,而物質又先於美學。

依布羅茨基的物質主義說法來逆推,則奧登說的羞恥是大衛像的一片石膏葉子?而木心說的終極之美則是把葉子拿下?但這拿下是輕輕的呢,還是重重地撕?但這葉子早先又是誰放上去的?既然只談葉子的物質現象沒有意義可言,重點在於人與自然的互動觀;又,既然撕去與貼上的動作具有決定性的意義,我們遂可將倫理學的地位置前。

如此,或許「美學先於倫理學」只是一種口號罷了,藝術家非得如此,圖個言正名順,但喊久了喉嚨也會破,胸口也會虛。倫理也能先於美學,如果它是木心的赤裸,奧登的羞恥,布羅茨基的謙恭。

這樣的倫理也有助於我們控御生命中的暴力。這暴力廣義到近乎隱形,甚至使我們慣習,口罩戴久了竟然不悶:卡謬說的推石,沙特的嘔吐,卡夫卡的變形(奧維德早就說過),或老子曰: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。史蒂文斯稱之為「真實的壓力」的那東西,使得我們感到沉思只是一種矯情,而心靈被擠壓到變形。奧維德將之賴給希臘天神,而文明的發展告訴今日的我們:無論是賴給神、惡魔或自己,問題在於,如何既意識到自己的變形,還能不麻木於承受它?神話中,宙斯化身天鵝強暴麗達,而葉慈竟在詩的最末寫:

但她能否借力使力,汲取祂的智   慧? Did she put on his knowledge with his power

不能說是美學先於倫理學,也不能說是倫理拯救了美學。不如說,是暴力逼迫了這兩名天使像黑手黨一樣團結。就像DNA的雙股螺旋,就像雙腳交替的重心,一旦蛋白質開始轉錄,一旦步行開始,美學或倫理之孰先孰後早已不在我們的意識範圍。

「那時我認為,現在不可能幹任何事情,除非有一場自上而下的、由暴力開路的運動。我的想像開始在麗達和天鵝上找比喻,然後動手寫了這首詩。但是一旦開始動筆,鳥兒和淑女就占據了整個場景,一切政治都消失了。」——葉慈


(原文網址:https://www.cdns.com.tw/articles/745663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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