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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妖言086】在極簡與極限之間《半醒》(轉載自表演藝術評論台)

文 李紹庭(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所)

空蕩蕩而毫無遮蔽的舞台上,波赫士・夏瑪茲(Boris Charmatz)自左舞台緩緩步入綠光幽幽的曠野,高舉的雙手彷彿正引領我們跨越夢境與現實的邊緣。

一小時的獨舞中,編舞暨舞者的他沒有其他夥伴,只有一盞追光燈奮力追趕其身影。光圈中全然的孤獨與閉鎖令人聯想起疫情隔離時的感受,可以想見當舞者只剩下一方天地,舞蹈與表演便成了極簡的事。過度的燈光、佈景與華服已非必要,連音樂也只剩呢喃般的口哨──夏瑪茲展現的是一段私密而赤裸的獨處時光。

然而這段獨舞並不孤獨。隔離關不住夏瑪茲舞動的靈魂,更何況是第四面牆──他一而再再而三走下舞台,嘗試與觀眾互動。有時他一躍而下,侵入觀眾席使邊界陷入模糊;有時他化身指揮家,以手勢帶動口哨的交響樂;有時他拉起觀眾的手,邀人與其浪漫共舞。夏瑪茲的夢雖然私密,卻又與外界緊緊相連。觀眾不知不覺共享了他的潛意識,體驗他如纏絲般細密而難解的一連串幻想。過度努力想要跟上他的思緒似乎反而令人疲乏,觀看久了筆者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,決定以更加放鬆的姿態享受演出。他的作品令人想起意識流小說和佛洛依德心理學中的「自由聯想」:一切舞蹈都根據他腦中隨機響起的口哨旋律而有機地更換,而動作亦影響聲音,此番交互作用之下,他在不斷更迭的片段中短暫停留,看不出特別的敘事邏輯,而是帶來一張張幻燈片般的浮動印象。

這樣的演出在台灣也許是大膽的,它可能使人陷入真正的睡眠,也可能引起深刻的共鳴。此舞作的開放性與對話性,得以讓每位觀眾因為各自的獨特性而在不同段落受到啟發。以筆者而言,聽聞《魔笛》等古典樂曲時,筆者心中並未產生太多共鳴,但當調皮的《頑皮豹》或Billie Eilish現身時,筆者卻立即回神,並為舞者對家喻戶曉的樂曲的獨特詮釋感到驚奇。換句話說,這是一支需要緣分的舞作,它考驗觀眾的文化程度、音樂喜好、個性與形式接受度,而這一切都攸關記憶。這種強烈的開放性必定導致一種有趣的隨機性,正如此場台北觀眾並未熱情以口哨聲與夏瑪茲相合,我們興許可以想像此舞在不同地方演出都會是不同的效果。

由於此舞作太過「個人」,我們幾乎難以輕易定義其優劣。但無法否定的是,夏瑪茲對於身體作為聲腔的應用堪稱一絕,例如一系列類似京劇「十三響」的動作,將肉體的拍擊玩到極致,令人不覺叫好。筆者更無法忘卻他倒立用腳「拍手」的畫面,見他用腳掌的拍擊打出細緻的節拍,便可以想像他在編舞時如何將每一個動作發展到極限,並鑽研出趣味。我們興許可以說夏瑪茲孩子氣十足,也可以說他正用最純粹的身體,在侷限中闖出最大的自由空間。

演出結束後,走下觀眾席,人人的臉上都殘留著意猶未盡。有人睡著片刻,卻又在一陣聲響中驚醒。觀眾夢中的潛意識與現實的意識交替出現,並摻入舞者的世界,擴大為一個無限擴張的夢的網絡。時至今日筆者依舊說不出喜好,只感覺在一些特別的片段與夏瑪茲的口哨聲泛起了共鳴,至今難忘。


(原文網址:https://pareviews.ncafroc.org.tw/comments/600fc791-2c20-4d2f-9a1a-07f669a973cf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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