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妖言146】新活水42期《協尋「正能量!!!」(找不到也沒關係)》
文/陳亮妤
五月初的週末下午,和朋友一起坐在草地上聽洪申豪唱〈生活的答案〉。這是一首已經聽了一萬次的歌,而在聽第一萬零一次的時候,並不會突然如夢初醒地從中領悟出生活的答案。
回神的時候又已經半夜三點,在邊聽音樂隨機播放,邊doomscrolling以成就今日份的bed rotting。即使明天還有早十,但我發誓我離快樂的頂點只差一個IG Reels(我被我自己騙了)。終於熄燈就寢,把棉被反摺壓在腳下,想著明天又會以一樣的內容過渡今天,就跟昨天被今天軋過去一樣。
不久前,表演課的作業要求寫下有關個人日常生活的獨白,篇幅大約三分鐘:內容要夠平淡無奇,可以在台上像是本能一樣地說出來,而且不帶任何情緒。我原本以為這其中必有弦外之音,但老師就是不要跌宕不要起伏,不用我們演繹什麼情緒,浩浩湯湯的流水帳才是此時唯一的要求。
所以隔週,在一樣的地板教室,我從台邊的A柱走進舞台中央,坐在一張單薄的摺疊椅子上。它承擔我不停被重複覆蓋的日常加上我的重量,發出ㄍㄧˇㄍㄨㄞˋㄍㄧˇㄍㄨㄞˋ的閒言閒語。我們互相傾軋。我有些惱怒地想這張臭椅子遲早會被我扁平地收納在今天,然後在明天被排擠掉。我們互相傾軋。
我開始說,我說我每天都搭捷運轉公車通勤上下學,我家住大安那,所以每天都要從淡水信義線的幾乎快頭搭到幾乎快尾。如果早十有課,我就會設八點十五的鬧鐘,然後賴床個十五分鐘再起床,就會剛好八點半起床,洗臉刷牙換衣服半個小時,然後我就會在九點整出門。每次在大安站等車,最討厭聽到「往北投的列車」,但反正我都會坐在第五節車廂月台的長椅上等,會在這裡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有地方坐,另外一個理由是因為在關渡下車的話這節車廂離手扶梯最近。之後,往淡水的車就來了,因為靠近起始站所以都有空位,但如果是九點出門的日子我就要選靠西邊的位置。畢竟整條列車就是北上嘛,所以靠西邊就是面向行進方向的左邊,因為等下過圓山站捷運就會曝曬在陽光底下,要選對邊才不會被曬死。大安站之後就接著大安森林公園站,沒什麼人上車,但一到東門就會有一堆人,特別多外國人,車廂開始有點嘈雜。之後,是中正紀念堂……
然後我經過B柱離開舞台,走出K102教室,接著搭上紅55公車,回到關渡站,把我這三分鐘的獨白倒轉活生生地、死氣沉沉地再生活一遍。依舊在聽歌。不同首。就算耳機的降噪功能很不錯,卻還是隱隱約約地很躁,所以依舊沒辦法聽出什麼。但是在捷運軌道的摩擦聲沒那麼猖狂割耳的時候,在隔壁把短影音的聲音放超大聲的阿伯準備滑下一個來看的間隙,在剛下課的國中生們下車要去補習班上課的之後,我才聽見並同意著當二十歲的鳥拔離淺塘,尋求那一百種生活時,才發現生活袂曉過。
回憶曾經在半夜三點的時候,在學校的籃球場,邊一覽山下的捷運北投機廠,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朋友聊天,即使明天還有早八。但我那時候看著慢速進廠的捷運,發覺我在目睹今天我所留下的那一點點痕跡,即將被清潔掉的過程。但一切都是過程,但就是有點難過的過程,但就是過了又感覺好像沒過過。
所以,你需要嗎?我需要嗎?正能量什麼之類的,可能比起那我更需要B群吧。在日復一日的敘事中,我每日需要的只是繼續日復這一日,就沒有別的了。
以前還有不甘心的氣力,於氣若游絲的時候,還抓一本韓炳哲的《倦怠社會》。說得好有道理,說我們已經脫離了傅柯所言的「規訓社會」,進入現在這個「什麼都可以、沒人阻止你」的世代⋯⋯但其實你不能真的什麼都要可以、連自己都不阻止自己。我們要學會沉思,學會無為,不要做每日汲汲營營的「elite」,不要想著東市找實習、西市辦活動、難事我全攬、北市模範生。否則你以為的奮發向上,有為青年的夢想追逐,到頭來只是無止盡的自我剝削──所以你才每天都好累好炸,每天都好emo,每天都更想死了。
順帶一提,讀書時我是會在書上寫所思所感的那一派,但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只寫了一連好幾個簡短的眉批:「確實」、「超確」、「確了個大實」,寫完都覺得自己被自己北爛到了。然而由此可見,這本書真是塊好浮木,打撈上岸曬乾再成為我人生軌道的枕木。不過後來就跟其它書一樣,難逃被安詳地放回書架,書的棺木。
總之,於是,我卡在一個似乎是中間地帶的地方,我既不能和大家一樣窮忙,也不能不和大家一樣窮忙。我不可能真正躺平,卻也不想受「內捲文化」的荼毒。我明明是用最剛剛好的力道生活,卻好像偶嫌不夠生動不夠深刻,同時也還是會承認過得還算不錯。若嘗試更積極一點點,又總會默默崩潰後退回到現在的位置,嘴裡可能咕噥幾句:「我就草莓。」如果是真的徹底放給它爛,當一顆名符其實的草莓,那也沒辦法真正地快樂起來,只會在萎靡中消亡。
我好像找到了一個中間點,但這裡動輒得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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