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妖言158】平淡日子裡的刺(轉載自「每天為你讀一首詩」賞析)
平淡日子裡的刺 ◎浮生
幾齣無人劇場在城裡上檔
屋頂式陳列
啤酒常溫、蘋果苦澀、一束乾枯花萼
一雙歌舞昇平的靴留在門外破舊
投影暗房裏昭然,你哭
一種同音異義的幻想被揭示艱難:
友情、愛情、親情
沒有人哭
他們說這是現象
習慣就好
於是你車一張現實精緻
規矩地分光,錯影
演好繁生的角色交織虯根,像一棵樹,破曉一根嫩芽以後
開始失卻養分地換血
此後的日子逐漸長夜
溺水的魚
燒得正盛的火柴
最後一方帶有餘溫的土壤:
終焉來臨前
一切尚未察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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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作者簡介
浮生,草履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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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稿人 #小美 賞析
〈當外在規範逐漸內化,侵蝕至最深層的靈魂,我們如何成為現代異鄉人?
——讀浮生〈平淡日子裡的刺〉〉
本詩開頭,以一種有距離的視角,遠遠描述那些「習以為常」。無人劇場、啤酒常溫、乾枯花萼 ,極其細微的角落堆疊;劇場、啤酒、花萼的連結為歡慶意象,而以無人、常溫、乾枯等詞彙,加深了時間無聲流逝,及被遺忘與忽略的潰爛過程,彷彿不知不覺間,美好墜成了刺。「一雙歌舞昇平的靴留在門外破舊 」,對比於前面句子以完成式敘述,此句點出了仍有美好事物「正在」流逝。以「歌舞昇平」形容此時此刻的「正在」,提示了行進中的平淡假象,實則正在潰爛,生活幽微的艱澀正緩慢發酵,像是沒有終點的途徑,只有愈來愈黑、越來愈沉,以及習慣病徵後的麻木。無從判別,哪,我仍是我,或,我已不是我。如同詩名,無傷大雅的刺,於平淡,緩慢消解對所有事物的敏銳。
情緒暈染後,「你哭」,以強烈的第二人稱,及一個「哭」字,作為詩作手段轉折,不過分形容,更強而有力呈現詩人對於平淡日子裡的刺,無奈體察下,其實極為強烈的惶恐:其實我不真正平靜地享受無人劇場、喝下溫啤酒、看一朵花枯萎。而接連的「一種同音異義的幻想被揭示艱難」,同音異義帶出了生命表象下他人無法抵達的真正理解,更以「幻想」加深此無可理解、無可描述的內在孤寂,也真正在此戳破了開頭「歌舞昇平」的虛假。
而後「友情、愛情、親情」,如同「你哭」,以最單純的字詞乘載最深沉、最無法被化約、被形容、被完整的「 」。可正也是最單純的「詞」最易被歸納、被無視、被以為理解。不同於繁複的修辭,純粹詞彙的使用效果,更好與「同音異義的幻想」的意象呼應。
首段以「他們說這是現象」、「習慣就好」作結,回扣了整段所敘述意象:眾人皆無視日常表象下的潰爛,而我既非眾人,也始終只能是眾人,如同卡繆的《異鄉人》。
二段,以「假裝面具」以面「歌舞昇平」。「車一張」、「規矩地」、「演好」,皆顯示出情緒的搖擺。「交織虯根,像一棵樹,破曉一根嫩芽以後 」,此句詮釋出掙扎妥協後的希冀,「交織虯根,像一棵樹」,複雜、難耐、漫長,「破曉一根嫩芽以後」,嫩「芽」與盤根錯節的「樹」為映襯:極其緩慢的痛苦與那一點點、纖弱、柔嫩的芽,並以「破曉」作為發芽瞬間的動詞,發芽本就是衝「破」表層的生長,更以破曉原意「日出」加深了希望的意象。
而此句最殘忍的字。——「後」,揭示著發芽並非終點,後半段「開始失卻養分地換血 /此後的日子逐漸長夜 」,希望過後,是失去自我的換,是更深更無望的長夜,末句「逐漸長夜」,「逐漸」再次點題了潰爛之性質,將「長夜」以動詞使用,使那迷茫、不知所往的情緒更具血肉之深刻、「侵蝕」明亮日常與假象。
末段,「溺水的魚」,「溺」:沈入一種液體,被其完全包裹、滲透;「斃」:即死亡,一種告結、結束、答案;而「魚溺斃」,可理解為在日常,或者說「正常」之中逐漸被包覆並死亡,非常美與精確的意象,此句對比前段敘述,在日常中「扮演正常」,進而在「歌舞昇平」、「他們說這是現象」的正常裡「不符合邏輯」地死亡(畢竟魚不該溺斃),揭示了「逐漸長夜」的終點。「燒得正盛的火柴」,明亮光火,希望的意象,卻是透過燃燒,也帶有死亡的隱喻,而此句對比前句:魚,活物;火柴,死物;溺斃,靜態結果;燒得正盛,持續動態,並且在最璀璨的時刻,死後我已成為死物,並以一種揮霍(燃燒)持續地存活。結尾,回扣與收束詩名,「終焉來臨前/一切尚未察覺」,潰爛之始,無法知覺。
投稿人簡介:小美。
或蕭瑛茲。畢業於服裝設計系,現為北藝大文學跨領域研究所學生。常於自我批判中分裂,擅長游移,以書寫探索精神現象。還不確定詩是什麼,或詩可以是什麼,目前的想法是人類感性的理性極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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