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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講座側記◆ 大景 : 內蒙古「皇家」草原上的奇異風景與欲望遊戲  整理/蕭瑛茲


整理/蕭瑛茲(北藝大文跨所學生)


講題:大景 : 內蒙古「皇家」草原上的奇異風景與欲望遊戲

講者:張贊波(作家、導演)


主持:張玉伶

時間:12/24,17:30-19:30

地點:C204





      平安夜,我們有幸邀請到中國獨立紀錄片導演與作家張贊波,來與我們共度。講座開始前,大家吃著餐食,張導演沉靜內斂地坐在一旁,好似他並非今天的主角,看起來有些緊張,但也保持從容。也許紀錄片導演的經歷讓他成為這樣一個人。

 

      張導演第一部紀錄片為《天降》,取材於火箭殘骸墜落區,當地百姓生活因不定期的「天降之物」,除造成了財物上的損失,更伴隨著性命安危的憂慮。而張導演第四部作品《大路朝天》,更入圍了第28屆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,並獲得第53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提名。《大路朝天》記錄了高速公路發展下的底層人民,在建造一條條象徵國家發展的「大路」時,他們是如何被犧牲與忽視。

 

      張贊波導演的創作,大多關注於人民的現實生活,除《天降》與《大路朝天》兩部作品,更有描述都市女性愛情的《戀曲》,以及中國基層官員生活樣貌的《有一種靜叫莊嚴》。

 

 

怎麼開始拍紀錄片?

 

     張贊波導演的創作內容時常涉及中國現實,創作有許多困頓與受限,多年來總是在夾縫中走自己的路。「但是我今天又活過來了,並且也想著不用那麼恐懼了,該怎麼做就怎麼做。其實歷來就是這樣的態度,既然選擇了這條路,必須要面對。尤其這條路是自己去選擇的,沒有人逼迫你,沒有人拿著刀子頂著你逼迫你選擇,就是我自己喜歡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 導演畢業於北京電影學業碩士,曾經在劇情片劇組工作了一段時間。但當時工作的環境所追求的,大多是商業價值,拍完片殺青所帶來的空虛感,讓導演意識到這並非他的嚮往。後來陰差陽錯,無意中得知在自己的故鄉——湖南省綏寧縣的一個村落,是軍方發射火箭與衛星所預定的墜落區,所有在發射過程解體的零件,都會天降到這個800公里大、16萬人口的村莊。當時張導演大為震撼,因為官方資訊公布,所有墜落物會掉入無人的大海與沙漠,但事實是,幾十年如一日,這個村莊的生活,伴隨著國家科技與軍事高速發展時,所墜落與捨棄的無用之物。

 

      「當時我覺得很魔幻,很像馬奎斯《百年孤寂》魔幻現實主義背景下的馬康多,在書中有一段劇情,馬康多的人民得了失憶症、健忘症、失眠症、每一個物件都要標記名字,避免忘記。我覺得它這種基調跟我想像中的很像,常年來掉落火箭的殘骸,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影響,因為它是有危險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 「當時在學院裡,是很菁英主義的教育,瞧不起這種很紛亂的現實,認為這不是藝術。以前我也無形中受到影響,但這部片改變了我的藝術觀念,改變了我的藝術創作之路,甚至它改變了我的人生。當時我就覺得,現實的素材比劇情片有意思多了,紀錄片、非虛構寫作,這種不可預期性,恰恰是對我的吸引力。走上這條路,等於我背離原來的主流的體系,甚至背離了我的劇情片的專業,然後又到了這麼一條⋯⋯完全是一條小徑。就是說,現實會有很多很多的故事,但在現在的中國,要去做這樣的事是很難的,但是我還是很感恩。」

 

      對導演來說,揭露這樣一個被國家、被媒體所隱藏的事實,記錄人民真實的生活景況,為他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,「真實」的力量讓他擁有創作的動力,並在其中找到自我也認可的作品價值。

 




《大景》書影,取自春山出版社臉書。


 

談談《大景》這本書

 

      「我當初是為什麼去了蒙古,也是非常的偶然。我雖然是個無神論者,也沒有宗教信仰,但是其實我很感恩這個命運,可能內心深處還是相信,會有更高的力量,它能俯瞰著我。」

 

      導演開始訴說起《大景》這部紀實文學完成的始末。他分享到,有次去雲南旅遊,在一個風景區看見許多民間攝影師,拿著那些長槍、短炮,對一個景物喀嚓喀擦拍不停,然後再用PS後製,做各種藝術處理,分享到網路或投攝影比賽;而在風景區生活的村民,每天面對許多鏡頭、閃光燈在頭頂飛舞,甚至自己的臉會出現在獲得大獎的作品上,但他們沒有得到任何觀光效益。那樣的「奇觀」,對於導演來說非常荒誕。他心裡想著:「這些人知道這個村莊真實的情況是怎樣嗎?」循著這股好奇,導演決定進入這個村莊看看。

 

      「這個村莊的命運就是被觀望,就是成為唯美,但是我相信他們有他們的空間,所以我就下去看了,其實當初我是想拍劇情片的。」

 

      2017年,導演被邀請為金馬獎評審,順勢報名了金馬的劇情片創投計畫,他以雲南的題材發展出《風景》電影計畫,重拾擱置十年的劇情片創作,各項拍攝準備也如火如荼進行。但在同一年,中國更改了電影產業相關法律,頒布了《電影產業促進法》,過去的相關法令為《電影條例》,拍攝灰色地帶題材頂多只是「違規」,但如今法案更改,拍攝未過審查的作品成了「違法犯罪」,且罪責將連帶所有參與人員,包含創作者、出品人、製片、演員等,政府可以此法律凍結任何參與者財產。

 

      「這個法中間有這麼一條,它把凍結的權限下放到地方電影局,不僅限於國家電影局。我當初一研究,就覺得太恐怖了。就比如說我要去拍劇情片,雖然可以偷偷地跑到雲南,成立一個很小的班子,但是你再怎麼著,當地很快就會發現,他有這個法了,可以罰你的款、凍結你的財產,那他就等於有利益了。一旦有利益,那底下的這些人,所謂的執法者就會很積極。」

 

      再加上,導演也不願意接受中國影視產業的「龍標」認證,這就等於作品完成後,無法公開傳播發行、上戲院播放、參與電影節等,這樣的選擇無疑勸退了許多投資方。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的生活與人身安危,也為了維持創作的初衷,導演決定將此計畫作廢。

 

      「這些就是為了掐死獨立電影。當初我其實還很絕望,好不容易燃起的劇情片創作的欲望,很快就在這個現實下澆滅了。那好吧,只好又回到我既有的軌道,我就一個人到處去跑,無意中就到了內蒙古。」

 

      導演於2018年去到內蒙古,碰到了一位百萬網紅「狼主播」,飼養狼的同時也製作關於狼的節目。於是距離《風景》計畫的胎死腹中還不到一年,在雲南所看見的那些魔幻現實:美麗的風景區、觀光經濟、網紅、觀望、被觀望、外來者、當地人和動物,又再次找上了導演。

 

      「我肯定就留下了,我就不走了。但是很忐忑,就是如果他接不接納我?拍紀錄片以來,經常有人問:『最大的難處是什麼?』或說:『你很苦啊!沒有錢!』或者說其他方面的壓力等等。我說:『不是。最大的難處對於我來說,就是拍攝對象能不能接納。』只要他能接納我拍攝,哪怕在再難的環境,或拍的時間不長,我也有信心出一個完整的作品。後來我運氣也很好,跟他們一談,竟然就接納我。」

 

      導演在內蒙古一拍就是兩年。對於導演來說,時間會給予故事一個更廣闊背景,再加上拍攝的地點為觀光經濟區,有淡旺季之分,而蒙古草原也會因季節更替有豐富的地貌變化,時間的流淌也可能帶來人物命運的轉變,導演希望能將這些彌足珍貴的現實,一一仔細地記錄下來。在拍攝第二年,導演甚至接觸到從蒙古國來到內蒙古「淘金」的青少年,每年在旅遊旺季時,他們來到中國工作兩個月,但這些淘金美夢大多是破滅的,這些十四、五歲的孩子,在缺乏安全與法律保障的狀況中,經常被剝削,甚至拿不到工錢。

 

      「當初想去一趟蒙古國,觀察一下這幫人的尋常生活,因為他們在中國是異國,是一種非常態的生活,所以我對他們原來的生活很感興趣,甚至都找好了翻譯,但是這個疫情一來就全給你打亂了。那時候還很沮喪,東西還沒有完成,但不能出去了,那怎麼辦?我就想起來:寫作。」

 

      於是在各種現實因素的考量、突如而來的疫情所影響之下,最原先關於雲南觀光區的劇情片,成為了記述蒙古草原「狼主播」的80萬字長篇紀實文學。2022年10月份,彼時中國因疫情關係,仍處於「動態清零」政策階段,政府對社會採取高強度封鎖措施,面對社會的全面閉鎖、長久以來內心的不安與徬徨、時常因現實或政治因素而中斷的創作計畫等等,在諸多內外壓力交雜之下,導演充滿著悲憤與無奈,為《大景》這部作品寫下了尾聲。導演分享到,表面上這是關於一個網紅、旅遊經濟、直播產業等光怪陸離現象的紀實文學,但其中更飽含了,導演這幾十年從事獨立紀錄片創作,所遭遇的事件與心境,以及自己和整個大時代關係的反思。

 

  張贊波導演說,「我覺得批判是一個藝術的本質,一個藝術家本身的一種職責,是應有之義,所以還是,藝術家就是應該批判。」

 

      兩個小時的講座中,張贊波導演簡單得與我們分享了他的創作歷程。我想在這些如同魔幻小說情節的真實景況,以及諸多乖舛命運的事件背後,更為讓人動容的是,張導演在創作路上所做的每一個選擇,皆展現了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精神:訴說真實。現實也許孤獨、也許慘忍,並非沒想過放棄,並非從來不害怕,但就如張導說的:「沒有人逼迫你,就是我自己喜歡的。」張導的真實,不僅是對於中國社會的真實,更是對於自己的「心」的真實。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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